我有明珠一颗。

那一条无家可归的狗

那一年,我八岁,家里养了一只黑色的土狗,人们就像往常一样,从不会费心的为一条土狗起一个专属的名字,于是它就有了一个响亮又鲜明的绰号,狗子。而那时,它总是吃不饱,总是顶着大大的狗头架子跟我去地里打草,陪着我放羊,甚至家里的兔子跑出笼子,它都会和我一起围截...它于我童年的记忆,就是一团永远陪伴在左右的黑影,一团无论距离多远,只要我一个招手,一声狗子,便会像暴风一样迅速出现在我面前的黑影。

 

在那个唯一的忧愁就是吃不上炖肉和大米饭的年纪,我曾纯真的以为这团黑影会一直这样陪伴着我,永远没有分别,没有意外。可是那一年冬天就上演了一场残暴的打狗行动。当时村里传达所谓的上级指示,说自家有狗的最好自己打死,省的他们动手,但母亲和哥哥都喜欢狗,更何况是养了那么长时间的它。于是母亲决定卖掉狗子,侥幸的想着也许被运到了别的县城能逃过一劫。

 

于是,在一个早已记不清是晴天还是阴天的午后,母亲把我留在屋内,说出门问问价钱肯定不卖。我当时竟信以为真。接着我就在屋里听到母亲小声的问那买狗的人,说买回去能不能你们自己养着不杀,那人说可以,再接着又问了价钱,那人说最多五十块钱,母亲说行,我听到这立即冲出去对着母亲大吼起来,说你骗人,你答应我说不卖的,母亲说不是妈想卖,但是不卖就得活活打死啊。我说我不管,我就是要留着它,母亲又说,钱都收了人家的,不能反悔的,我说钱我给你,我买,你把狗还给我,母亲说五十块钱你有吗,拿钱够咱家吃半年的了。我说我没有,但是我可以攒着,以后的零花钱我一分都不花,我都攒着还不行吗?

 

此时那买狗的人已经拿着麻布口袋进院来了,看着我这闹腾劲儿还问母亲,商量好了吗,还卖吗,母亲一边拽着我一边说卖卖卖,你自己逮去吧,那买狗的人一边扑棱着麻布口袋一边嘴里念叨着说,狗这东西灵得很,它们会认路,所以要把它们套起来,无奈狗子面对陌生人就是玩命挣脱半天没逮住,后来母亲哭了,说闺女,要是不卖掉咱们一家人就得看着它被别人活活打死,你能看的下去吗,我听着哭的更厉害了,我说以后把它拴起来,不让它祸害不就行了吗,母亲说,村里说打狗,就是小狗不会走也会被打死,没用的。后来,那买狗的人过来说,我买回去不杀好好养着行不行,我说,你可不要骗人。买狗的人说保证不骗人。

 

后来母亲一招手就把受了惊吓的狗子叫过来,然后抚摸了几下说狗子听话别记恨我们啊,接着就为它套上了麻布口袋,套的时候狗子没有太多挣扎,只是呜咽了几声,随后就被买狗的人抬上了车,走的时候母亲不忘问上一句,这口袋透气吗,不会把它憋坏吧,买狗的人说没事,口没系那么紧,一两个小时就到家了。母亲说好吧。

 

那一顿晚饭我赌气没有吃。母亲也没有吃多少。第二天,我起来后习惯性的招招手,可那团黑影再也不会出现了。母亲说别想了,它也许正在别人家享福呢,你看它在咱家总也吃不饱。我带着眼泪说,为什么我连一条狗都保护不了,母亲说,等你长大了就有能力保护它们了,我说你们都是大人为何还是保护不了?母亲一时僵住,最后说了一句这就是它的命啊。

 

本以为没有狗子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熬了过去,谁知道忽然有一天早上那团黑影又出现了,它摇头晃头的向我扑来,我连忙喊道,妈,妈你快来,你看狗子回来了。母亲从屋里慌慌张张的出来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,说这狗真是认路,这么远竟然自己跑回来了。我说你看把它累的,这次咱可不卖了,母亲说,好好,不卖了。

 

结果那天下午,买狗的人就开着车找上门来了,说那狗是不是自己跑回来了,母亲不会撒谎,说是啊,我把钱退给你,这狗我们不卖了。买狗的人开始变脸了,说买回去就是我的了,哪能说不卖就不卖的,再说了这狗这么聪明,我把它都装口袋里还能跑回来,好几十公里呢。不行,我必须得弄走。

 

那时家里只有我和母亲,两个哥哥在上学,父亲常年不在家,我记不清母亲当时是如何的势单力薄又百般矛盾,但最终我们也没能留住狗子。只是过了一个星期,那买狗的人又来了,说狗子又跑了,母亲说,这次没有跑回来。那买狗的人不信,非说我们把它藏了起来,还说加钱买走,母亲说,真是没回来,院子就这么大,你又不是看不到。买狗的人说,奇了怪了,它在我们那下了一窝小狗就走了,能去哪呢,母亲叹了口气说,第一次它千里迢迢跑回家来,我们没有收留它,它就已经伤心了,所以不管去哪它也不会回来了。买狗的人也跟着叹了口气说,唉,是条好狗,早知道还是留在你们这好了,也不知道它是被人逮住了还是迷路了。唉,可惜了。说完,买狗的人失落落的回去了。而我和母亲则是伤心的一句话也说不出,只是愧疚又心疼的掉眼泪。

 

如今二十多年过去,我早已无法拼凑出它当年瘦弱又抖擞的模样,但与此同时,我也永远无法抹去它曾在我面前做出的激烈挣扎和无限绝望。虽然这些年我极少独自领养宠物,但家里人还是不停的养着狗和猫。当然,也是不停的死去和丢失,只是母亲不在,再也没有人向她那样去心疼一个动物,更多的他们只是把它当做一个看家护院的工具,就在前几天我回家,看见大黄被铁链拴着,浑身冻得发抖,我连忙去老房想找一些破被破衣服之类的给它垫一下,朋友说,它就是一条狗,你给它铺那,它就能乖乖的去那上卧着吗,我说当然了,你没看见它冻成那样吗。

 

翻了半个小时,我愣是没有找到一件可以给它减少丝毫的衣物,不是没有,而是那些东西但凡我放到地上,不出几个小时,父亲就一定会给它撤走。虽然那些破烂的衣服已经发霉永远不会有人用到,虽然父亲已经年迈头发花白,但是在他将近一生顽固又冷漠的观念里,狗就是狗,不怕冻,而且就应该冻着,因为它睡暖和了吃饱了就不会看门了。虽然我可以随便拿上一件衣物给大黄铺上,但是我下午就走了,而它不仅睡不上这衣物,很可能还会因为它睡了而挨打。所以,我不能。虽然大哥也是喜欢狗的,但这种喜欢仅仅停留在它们听话顺从的习性上,而嫂子从本心上并不喜欢猫狗一类的动物,只是碍于我和二哥都喜欢,所以最多不会让它们挨饿而已。而我和二哥,作为总是为动物落泪动情的人类,却始终在外颠沛流离,无法给它们一个真正的家。

 

所以,母亲啊,你曾说过我长大了就能保护一条狗,我想你不是存心骗我的,只是我能力太弱,终究不能把所要保护的事物都带在身边,母亲啊,你可知道,自你走后,我也把自己活成了一条无家可归的狗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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